“朔儿”,余新康艰难的仰起头,他努力的朝前方看去,说道:“待我咽气……一定要及时销毁,我不在了……你要照顾好,照顾好鸢儿……为父无能,不,不能陪你们了……”
“嗯!”余朔没敢回头,他眉头一蹙,重重的应了一声,滚烫的泪水溢出了眼眶,看着面前还在源源不断涌入的傀儡,他心一横,加大了灵流的灌入,攻击的速度也变得愈来愈快。
与普通冥生咒不同,余新康明显能感受到周淮给他下的,是成双成倍的量,所以他明白,自己身上的毒无药可解。
怕传染给自家儿女,他蹙起眉头,一狠心,抬手就将余鸢推开。
“爹!”余鸢挨了一掌后被弹了出去,踉跄倒地,她痛苦的翻了个身,跪在地上朝余新康伸出手,可余新康却反手在自己身上点燃了一张引燃符。
“轰”的一声,根本来不及阻拦,火势噌一下燃起,瞬间就将余新康淹没在了烈火之中。
余鸢蓦地睁大了眼眸,瞳仁骤然收缩成两个极小的黑点,喉间的血管一条一条凸起,红温上了脸,她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:“爹!!!”
扑面而来就是热腾腾的火光,感受到危险的骏马说什么都不肯走了,前方的火势实在是太大,晏听与晏竹干脆就在空青司山底下停驻。
他前脚才翻身下了马,后脚他就听到了一声格凄冽的惨叫,瞳仁一缩,而晏竹也听到了,他猛的抬手制止了晏听,提醒道:“我去。”
晏听脚步一顿,眉头不自觉的紧锁,他深深的看了晏竹一眼,最后心一横,还是绕开他冲了进去。
“你!”晏竹咬碎了牙,可恨他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,不及思索,他只好快步跟上。
他们犹如在火堆上行走,冲出去不到片刻的功夫,晏听浑身就被镀上了一层灰色,饶是他速度再快,也被烈火在身上烫伤了好几处。
越往前走,出现的傀儡就越来越多,可他们却对自己的存在视若无睹,全部一窝蜂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行,而晏听顺着方向先人一步,直至来到余新康的住所时,他才看到已经伤痕累累,却仍旧强撑着殊死拼搏的余朔。
寒光一闪,冷冽簌簌,他快刀杀出来一条生路,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余朔身边,四目交接时两人都愣了愣,因为他发觉一段时日不见,晏听居然长高了,甚至也不似从前般瘦弱。
从前他给自己的印象是瘦弱,且偏阴柔,可如今却是刚柔并济,且无论是身高还是体魄,都恰到好处。
来不及多言,晏听立马问道:“发生了什么?”
余朔满身狼藉,灵力消耗过度的他,已然累的多说一句话都有可能会崩溃,他默不作声的偏了偏头,晏听这才注意到了一旁正在火堆前,试图用外衣扑灭大火的余鸢。
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中衣,燃烧的灰烬将她侵蚀得浑身灰扑扑,双手甚至已经被烧伤渗出了血。瞳仁微缩,他立马就冲了过去,抓着余鸢就带她往后退。
“余小姐,余小姐!”可余鸢就跟疯了似的抬手就将他推开,随后又要冲进火堆里,晏听猛的捉住了她的手腕,又强硬把她拉了回来,沉声道:“你冷静一点!”
“放开我!”余鸢不断挣扎,无可奈何的晏听干脆把她拉入怀中,用双臂圈死,可她的腿却还不断踢着晏听,声嘶力竭的吼道:“我要去救我爹!!!”
“什,什么!?”呼吸一滞,晏听这才注意到面前的火堆里,还躺着一个黑黢黢的身影,他在电光火石之间,立马就明白了此处究竟发生了什么,搂着余鸢的手更加用力了,他提醒道:“余宗主已经死了,你别再过去了!”
“你滚!!!”余鸢奋力抽出来一只手,她“啪”的一声一记耳光扇在了晏听脸上,对着他破口大骂道:“你为何现在才来!?空青司给十二屿寄去多少封信!?可你们却连一封回信都没有!!!”
“唔!对不起”,半边脸瞬间麻木,耳畔则陷入了短暂的嗡鸣之中,紧跟着晏听便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微微隆起,可他仍旧不肯松开余鸢,强忍着痛,他回应道:“对不起,是我来迟了。”
晏竹终于赶了过来,他三两下就杀掉了好几只傀儡,一个错身挡在了余朔面前,而余朔就在看到晏竹的那一刻,终于如释重负,两眼一黑,当场就倒在了地上昏死过去。
“我不要迟来的道歉”,在他温声的道歉之下,余鸢的心脏莫名感到一阵刺痛,她被迫冷静下来,仰起头痛苦的看着晏听,泪水模糊了视线,她眉头紧锁,咬牙切齿的说道:“一切都已无法挽回,太廉价了……”
“对不起”,可如今他除了道歉以外就什么都做不了,他满脸愧疚,眸中漾着破碎的光,见她冷静,怕弄疼她,圈着余鸢的手就稍稍松开了些,他轻声道:“对不起……”
“啊啊啊!”双腿一脱力,余鸢跪了下来,晏听也立马跪下,他不知所措的看着余鸢,只见她缓缓转过头,看着被淹没在烈火之中的余新康,眉头一蹙,她猛的伸出手,声嘶力竭的哭喊道:“爹!!!”
“余小姐!”晏听被迫又搂住了她,提醒道:“不能过去!”
“为什么!为什么!?”余鸢痛苦的捉住了晏听横在自己身前的手臂,指甲深深陷进了肉里,她痛苦的哀嚎道:“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们……医者仁心……我爹救了一辈子的人……为何,为何却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……”
“我会杀了周云之”,晏听强忍着痛,任由指甲在手臂上,留下一条条血淋淋的抓痕,他温声安抚道:“我会替余宗主报仇,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。”
“没用了”,余鸢缓缓回过头,泛红的眼眸看着自己,她绝望的说道:“都无法挽回了……你来迟了。”
晏听深知十二屿愧对于空青司,他无力反驳,所以无论她对自己是要打还是要骂,他都只能忍着,他也更加明白,此刻除了道歉以外,就什么都做不了。
失去过一切的他,完全能共情余鸢此刻的感受,眼眶逐渐泛红,他满脸悔恨的看着余鸢,极轻极轻的说道:“对不起……”
余鸢觉得心乱如麻,此刻内心的思绪实在是太过于复杂,她恨透了周淮,也恨透了十二屿,原先在晏听没出现前,她就在心中暗暗发誓,往后与十二屿所有人不共戴天。
可直到晏听出现在自己面前时,她的理智却让她不得不明白,这不是晏听的错,没有晏南坤的命令,他根本无法前来支援,可她真的好恨!好恨!
恨意与理智缠绵在了一起,使她进退两难,内心也变得极度扭曲,可她却不得不承认,如今她除了面前的晏听以外,她不知道还能信任谁,还能再求助于谁。
泪水源源不断的溢出眼眶,晏听见她神情非常痛苦,一会恨得咬牙切齿,一会又心如死灰,僵持不下,她最后还是痛苦的揽住了晏听的脖颈,将脸埋在了他的胸口前。
晏听浑然一怔,双手还僵在半空无法动弹,可最后还是怜惜战胜了一切,也顾不得她会不会误会了,因为此刻余鸢或许最最需要的,就是一个拥抱。
他轻轻的回拥了余鸢,也是至此才注意到,短短一月不见,她竟瘦了这么多。泪水浸湿了胸口,小小的身躯依偎在怀里,肩膀微微抖动着。
晏听轻轻一声叹息过后,共情的泪水也随之溢出,眼看着晏竹将傀儡都尽数击杀,他将身上的氅衣解了下来,轻轻披在余鸢的身上。
而余鸢也终是被他温柔的举动,给击破了内心最后的防线,搂着晏听脖颈的手不自觉的在用力,她哭得越来越大声,越来越肆意。
晏听的心就快要碎完了,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扼住,就连呼吸都变得生疼。
回忆起从前,医者仁心,救死扶伤,匡扶正义这些字眼,从小就被他们深深的刻进了骨子里,他们此生一生行善,好事做尽。
可不公的世道却将他们折磨得遍体鳞伤,伤害了他们一次一次又一次,余鸢怎么都想不明白,这到底是:“为什么……为什么良善之人,却不得善终?”
这个问题晏听回答不了他,失去过一切的他更加无法劝说其放下,眼看着余新康的尸体在烈火中扭曲,收缩,他只能更加用力的搂住了余鸢,生怕她再受到任何一点刺激。
直至晏竹将最后一只傀儡杀掉,怀中的余鸢也不知何时昏了过去,而面前的火势悄然熄灭,余新康已然化成了灰烬。
十二屿其他门生还未赶到,此刻晏竹一人无法带上他们兄妹俩,余朔身为男子,体格与晏听差不多,所以最合适的就是让晏听带着余鸢,但偏生自家少主又对余鸢颇为忌惮,纠结再三之下,他也有些拿不定主意。
但好在晏听直接将余鸢打横抱起,他面无表情的看向晏竹,说道:“我来就好。”
晏竹蹙了蹙眉,明知不合适,但现实却让他无可奈何,所以最后他还是只能选择视而不见。
待十二屿的人来后,正逢开始下雪,他们立马全员出动开始灭火,虽然猜到了桃都与空青司的下场,但火势过后所剩下的狼藉却还是叫人感到无比痛心。
好在在他们灭火之时,解救出了几名幸存的空青司子弟,余朔如今身负重伤,晏听无法多留,他将此处的状况都传信回了十二屿。再好生安葬了余新康之后,他便带着空青司幸存的人员开始往回赶。
好在余鸢受的伤不重,昏迷了一夜之后她便醒了过来,但她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追问余新康的下落,且说什么都要回空青司。
无奈之下,晏听只好把她弄晕了过去,这才得以老实。
直到下一次苏醒时,余鸢才彻底恢复平静,只是整个人愣愣地,不愿意吃饭,也不愿意说话,只是静静的守在余朔身边,眼里再也没有了光。
不过他们回来的这一路上,倒是没碰见邪祟傀儡这一类的东西,也不知这周淮到底跑到哪去了。但晏听在半道听说隔壁云中观也遭遇了重创,只不过远不及空青司所遭遇的一切。
除夕在回程的路上悄然到来,路过的城镇都弥漫着新年的气息,但他们一刻都不敢多留,甚至无法享受除夕所带来的喜庆。
每个人都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,只能在见到时多看几眼,压下心中的羡慕,祈祷着噩耗能早日得到解决。
回到榕英搁时,是晏海亲自来接的他,不过在晏海身旁还站着个晏涛,想来听闻空青司的遭遇,顾念着往昔与余鸢的交情,所以他才会出现在此处。南方虽不及北方冷,但如今到了冬末,温度却也叫人不容小觑。
隔得老远晏听就看见晏海裹着披风,正朝自己狂奔而来,晏听的心被狠狠刺痛了一下,当即跳下了车,也朝着他狂奔而去。
他不愿让晏海多劳累,直接撞进了他的怀中,早就在信中听闻了空青司的噩耗,知道余鸢跟余朔都在车厢内,晏海便带着人一个错身躲在了一处房屋的墙角。
他捧起晏听的脸就深深的低下了头,而晏听也一改往常,抬手揽住了晏海的脖颈,将人用力往下压。
晏海不由得一愣,随后便猛的揽住了他的腰,极深极深的一吻过后,直到快要窒息之时,晏听才依依不舍的从中抽离出来。
两人的眸中都漾着细碎的光,唇瓣被染上了一层湿润的绯色,晏听又踮起脚尖在他唇角落下轻轻一吻,齿间弥漫道:“我好想你。”
“我也想死你了”,晏海又将人深深拥入怀中,鼻尖捕捉到一丝还未消散的灰烬之味,想来他这些时日都是马不停蹄的在往回赶,晏海心疼坏了,眉头不自觉的蹙起,他沉声道:“你不知道,我想你想的就快要疯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