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1章 1968年4月18日 广州人民大厦18层
第一百九十一章
1968年4月18日
广州人民大厦18层
田佩瑜站在门口与林华堂握手道别：“您保重，恕不远……”
1811的房门“吱哑”一声开了，左手裹着纱布的陈振忠出现在二人面前。
“请留步！”
林华堂、田佩瑜二人极度震惊，顿时僵住。
林华堂看着从对门1811房间出来的陈振忠，震惊的一瞬间，许多画面像电影蒙太奇一样在脑中迅速闪现，像是突然明白了许多：
政保处的监视点就在田佩瑜的对门，这说明从田佩瑜一入境就让政保处发现了，并一路监控，很有可能已经秘密被捕招供了，共同设下了圈套，等着他林华堂上钩，......；
陈振忠受伤估计也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，否则，怎么解释他一个政保处长恰恰出现在田佩瑜的对门，......？
也许那天在陶然居接头，那个方脸汉子就是在演戏，那时他就已经落入圈套了......！
还有在广交会展厅接头那天，难怪看到了冯春风......！
我他妈被人当猴耍了，还自以为防范措施严密呢，完了，彻底完了！诸多念头一瞬间涌入脑海。他凶狠怨毒的目光射向田佩瑜。
田佩瑜迅速恢复镇静，用异乎寻常的高声喊道：“这位先生你找谁？我是来参加广交会的港商。”他刻意提高嗓门，是为了给走廊另一头1804房间的郑旭示警。
陈振忠斜倚在门框边，老神在在说道：“情报局香港站中校情报业务官田佩瑜。我说的不错吧。”
林华堂本来已经放弃逃跑的念头了，看着田佩瑜的反应好像不是配合演双簧的样子。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，陈振忠只是孤身一人，没有带枪、没有带人、没有逮捕证……什么都没有，难道他只是碰巧遇到并偷听了他们之间的谈话？一丝希望出现在他的脑海。
他平复了一下心情，对陈振忠说：“哦，陈处长，真巧啊，你怎么在这里，不是在学习班吗？我来征询一下港商们对广交会接待工作的意见…..嗯。”
陈振忠用余光瞟了一眼电梯的方向，心里暗暗骂道：冯春风你他妈怎么这么慢！他心一横，决定破釜沉舟，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。
他风轻云淡般叫了声：“西江一号！”
林华堂如五雷轰顶，与田佩瑜面面相觑，两个人一时僵住了，心里同时明白了一件事情：他们自以为深度潜伏安全无虞的“西江一号”，远在台湾的叶局座一直引以为豪的“西江一号”，早就被政保处所掌握。从田佩瑜一入境，到广交会展厅接头，再到今天在人民大厦见面，他们一直在政保处的监视之下，人家等的就是今天双方会面时才收网。
电梯的门终于开了，走了出来却是周天昊，他诧异地看到在走廊里三个人面对面对峙着，不由一愣。“林副主任，我……唉，陈处长怎么也在这儿？”他有些莫名其妙。当初是陈处长交代他，让他紧紧跟着林副主任保障他安全的，现在他们两人却目光不善地僵持着，那个陌生人好像也站在林副主任一边。
陈振忠反应很快，高声说道：“小周，你来得正好，把这两个家伙押起来。”他给周天昊打的那个电话，原本只是想让这个傻小子贴身跟住林华堂，让他行动不那么自由，顺带扰乱林华堂的视线。没想到这小子这个时候出现了，充当了个搅局者的角色。他心里暗自高兴。
林华堂抢声指着陈振忠道：“小周，陈振忠才是特务，把他抓起来。”
周天昊原来在一处时，只有执行任务时才配枪。公安厅被军管以后，所有的枪支弹药和技术侦察器材全部被封存。在“红联指”总部，因为他常随林华堂左右，“红联指”的头头特批从纠察队领了一支“五四式”手枪，让他随身携带保护林华堂。
周天昊一听‘特务’二字，肾上腺素立刻上升，一把从后腰拔出手枪，却有些迷糊了，不知应该把枪口对准谁。一边是他的处长、顶头上司；另一边是紧紧跟随和受命保护的组织头头。正在他犹豫不决时，只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：“别动！”一个硬邦邦的枪口同时顶在了他后脑勺上。
是郑旭！他的房间就在电梯口附近。
周天昊顿时僵立不动，右手持枪，枪口向上。郑旭迅速将手里的枪换到左手顶住周天昊，右手一把夺下周天昊手里的五四式手枪。他觉得五四式手枪威力大，精度高，射程远，一旦开起火来，比他手里的勃朗宁好用。
田佩瑜见状大喜，对着郑旭大喊：“快，把他们押进房间！”
正在这时，走廊两边各有一扇房门几乎同时打开，一个房客出门站到走廊上，另一个房客从门里探出半个脑袋。
“大中午的，吵什么……啊？！”
“喂，睡午觉呢，有没有搞错……哦，对不起对不起！”
看见走廊里几人剑拔弩张的样子和手里的枪，两个港商马上缩了回去。
陈振忠轻蔑笑了笑说：“你觉得你们能跑得掉吗？”
林华堂对田佩瑜急切低声说道：“把他们弄到房间里解决掉，决不能留活口，做完了立即离开。我们分头走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中间的一部电梯门忽然打开，陈文虎和黄光辉举着手枪冲出来，正碰上离电梯口不远的周天昊以及身后持枪逼住周天昊的郑旭。
“别动！”两人异口同声大喊，同时把枪口对准郑旭。看到走廊另一头正把陈振忠往房间里推的田佩瑜和林华堂，黄光辉转过身，与陈文虎背靠背，将枪口指向田佩瑜和林华堂，大声喊道：“举起双手，靠墙站好！”
走廊里再次形成僵持的局面。一头，郑旭持枪挟持住了周天昊，中间陈文虎和黄光辉背靠背举枪分别对准了郑旭和田佩瑜，陈振忠又在林华堂身后堵住了走廊的另一头。每个人都紧张地注视着离自己最近的对手，气氛紧张而寂静无声。
突然冲出的两名持枪便衣公安，让郑旭十分紧张，双方距离不到两米，对方是两支枪，他没有把握以一敌二，何况他心里十分清楚，一旦枪响，就算他把这两个便衣公安全部射倒，他也插翅难逃，显然大批公安正在迅速赶来。正当心里急速盘算脱身办法的时候，他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呼吸声和脚步声。他面对陈文虎的枪口不敢分心，只微微侧过头看向消防楼梯，那是声音发出的方向。
电光火石之间，一道黑影已经从身后飞速扑过来，郑旭左脚本能地后撤了半步，身体刚刚转过来，便被扑倒在地，持五四式手枪的右手被人紧紧攥住，后脑狠狠撞到走廊的墙上。慌乱间，他左手的勃朗宁对着身影扣动了扳机。
勃朗宁手枪的子弹打进身体发出沉闷的响声，又从后背穿出钻在走廊的墙壁上。
扑过来的是冯春风，他让陈文虎和黄光辉从电梯上去，自己则从消防楼梯跑上来，以防特务舍弃电梯从楼梯拾级而下逃走。当他气喘吁吁爬到十八层，正看到郑旭背对着他，与陈文虎、黄光辉持枪对峙，便毫不迟疑奋勇扑了上去。
“科长！”陈文虎惊呼一声，一个大跨步向前，右脚尖狠狠踢到郑旭的太阳穴上，又抡圆胳膊，用枪柄连续砸在郑旭的头上，直到郑旭昏死过去。
周天昊从郑旭手里抢回自己的手枪，顺手掖在后腰上，连忙扶住冯春风：“冯科长……”
陈振忠朝这边猛冲过来，到跟前，陈文虎已经骑在郑旭身上把他砸晕。他一把拽住陈文虎的脖领，把他拎起身，指着那头的田佩瑜和林华堂喝道：“大猫，看住他们。”又一把搡开周天昊，紧张地上下打量着半躺在地上的冯春风：“打哪儿了？打哪儿了？”
冯春风笑了一声：“没事，没来晚吧。”说着想站起身，却一屁股坐在地上。他白衬衣正中有一个很小的枪眼，正渗出血来，很快便把白衬衣染红了一大片，后背上的伤口比前面的大得多。
陈振忠急得一跺脚，怒喝到：“周天昊，你他妈发什么呆，赶紧叫救护车！”
周天昊应了一声，起身去按电梯的按键，电梯门正好开了，里面涌出一帮人，领头的是邵跃进。
“老邵，你来得正好！” 陈振忠一指被陈文虎和黄光辉用枪指着的林华堂和田佩瑜，“把那两个家伙铐起来。”
邵跃进指派三人过去给林华堂和田佩瑜戴上手铐。林华堂边挣扎边大喊道：“邵处长，你不要敌我不分，我是厅革委会副主任！他陈振忠才是特嫌。”田佩瑜也跟着乱喊：“我抗议，我抗议，我是港商，我是港商，你们不能这么随便抓人。”
邵跃进充耳不闻，赶紧过来看侧歪在地上的冯春风：“怎么？动枪了？……”看到背后的大洞立马住了嘴。
陈振忠跪在地上扶着半倚在他怀里的冯春风，嘴里大声指挥着：“大猫、小黄你们俩进1812房搜查；这边还躺着一个呢，也戴上铐子；让那两个王八蛋闭嘴！你们，去房间里拿床被子，把冯科长抬下去。”
冯春风声音微弱开着玩笑：“邵处长，你们刑侦的弟兄下手重，一会儿轻点抬，疼！”
“闭嘴！你他妈老老实实躺着。”陈振忠面目狰狞，眼睛红得可怕。
邵跃进自责地说：“丢那妈，还是晚了一步！……老冯，没事，看着吓人，躺一个月就好了。”说着，转过头冲手下怒喝到：“快点拿被子把冯科长抬下去！”
刑侦处的两个弟兄赶紧从客房拿了床被子，抬起冯春风；陈振忠、邵跃进等人押着林华堂、田佩瑜和头破血流的郑旭分乘两部电梯下了楼。
电梯门一开，迎面走进四五个身穿绿军衣，腰系武装带，戴着袖标的“红联指”纠察队员。林华堂仿佛见到了救星，举起戴着手铐的双手大喊起来：“我是林华堂林副主任，你们的副总勤务员啊！他们这些三反分子胆大妄为，搞反攻倒算......打击报复......”
几个纠察队员立即围了过来，押着林华堂和田佩瑜的干警立刻上前，右手放在腰间的手枪上：“我们在执行任务，都别乱动！”
领头的纠察队头头径直走向陈振忠，回身看了一眼林华堂，又看了一眼血迹斑斑被人抬着的冯春风，问：“这是怎么回事？”
“他是潜伏的情报局特务，还是双手沾满革命战士鲜血的叛徒！怎么？你们要救他？”陈振忠不紧不慢说道。
纠察队长犹豫了一下，摆了摆手，让几个纠察队员立即闪到一边，给抬着冯春风的干警让开路，又面对陈振忠沉声说道：
“陈振忠，奉军代表的命令，对你采取拘押措施！”
“什么罪名？”陈振忠沉声问道。
“欺骗组织，逃脱监管，从事非组织活动。”
“你们是什么人？”
“我们是纠察队！”
“什么纠察队？”
“这不是你要问的！”
邵跃进插到陈振忠和纠察队长之间气愤嚷道：“你们有什么权利逮捕人？还有王法吗？！”
陈振忠轻轻推开邵跃进，面对纠察队长伸出双手：“来吧。”
队长从裤兜里掏出一副手铐，干净利落地铐住了陈振忠的手腕。
林华堂有些失态地大笑：“哈哈哈，陈振忠，我跟你打个赌，我一定比你先出来。”
邵跃进大怒，冲着身后的干警大喊：“先把这几个王八蛋押上车去。”
纠察队长拽了拽手铐，抬头问道：“陈振忠，你知道方梅在哪儿？”
“怎么？你们还要抓她？”
“她装病逃避学习改造，必须回学习班接受群众批判！你要抓住机会检举揭发，可以减轻你的罪责。”
陈振忠微微一笑：“不知道。”转过头叮嘱邵跃进：“老邵，帮我个忙，把那三个家伙带回去分别关押。眼前的事，你别管。”
在干警们的注视下，被几个纠察队员簇拥的陈振忠走到大门口停下脚步：
“等等，我要看着救护车先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