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2章 1968年4月19日 省公安厅学习班驻地
第一百九十二章
1968年4月19日
省公安厅学习班驻地
相对于其他武斗比较激烈的大城市,广州还算是形势比较好的。这一是由于本地人性格比较温和,讲求实际,虽然也派别林立,但诉诸武力的情况相对较少;二是因为每年要举办春秋两季广交会,中央严令广交会期间不许乱;还有第三,也是最重要的,就是广东面向港澳,守着南大门,与特务间谍斗争一直很激烈。在以阶级斗争为纲方针的指导下,这样一个对敌斗争的桥头堡,谁也不敢马虎。
抓获台湾派遣特务并挖出潜伏在公安要害部门二十年的“西江一号”的消息,立刻被报到省革委会。
分管政法的省革委会副主任柯松岩是老红军,从抗日战争开始,就在八路军从事敌工锄奸工作,五十年代末、六十年代初就是广东省公安厅的老厅长,是郭曼国和陈振忠的老领导了。他还兼着省革委会保卫组组长的职务,说是保卫组,其实是全省政法工作的总负责,省公安厅、省检察院、省法院都已基本瘫痪并被实行军事管制,厅、处级干部基本都靠边站了,公检法相关的业务管理工作都归口了保卫组。
抓了半辈子国民党特务的陈振忠,被“红联指”纠察队当着他的抓捕对象,被戴上手铐押走,这个消息让柯松岩勃然大怒。尽管几年来各种匪夷所思的事情见了不少,可这么恶劣的事情发生还是第一次,而且还出现在自己管辖的范围;同时,他还担心陈振忠被关押,会影响到对特务案件的进一步审理。他马上抄起电话打给了广州警备区的刘司令员。省公检法的军事管制就是由广州警备区实施的,各级军代表也都是警备区抽调的各级军队干部。
刘司令员在八路军一二九师时就曾是柯松岩的老部下,听到老领导在电话里大发雷霆,不敢怠慢,赶紧通知派驻省厅的军管会主任去学习班等着,又专门陪着柯松岩一同赶到省公安厅学习班驻地——原劳改局二厂。
省厅军管会主任是警备区正师职干部,而主管学习班的军代表原是团政治处主任。他们二人规规矩矩立正站在柯松岩和刘司令员跟前。柯松岩满脸严峻坐在会议室,听着刘司令员训斥两名军代表。
刘司令员一只手背后,另一只手的食指指点着两名军代表,激愤的斥责中语带讥讽:“真是一朝权在手,便把令来行啊,简直是胆大包天,胡作非为!谁给你们的权力?你们还是革命军人吗?!“
学习班军代表大气不敢出,双手紧贴裤缝,挺胸抬头,站得笔杆条直。军管会主任虽然也并列立正站着,但眼里却透出迷惑的眼神,看着在他们身前来回踱着步、正在气头上的司令员,有些摸不着头脑,不知道刘司令员为何大发雷霆。等刘司令员训斥稍歇,军管会主任壮着胆怯怯问了一声:”司令员,出什么事了?“
一听这话,刘司令员雷霆又起:”什么事?!你这个军管会主任干什么吃的!连你的手下干了什么都不知道,真是颠倒黑白敌我不分!亏你还当过师政委......不请示,不汇报,哦,官当大了,高高在上了,成独立王国了!别把屁股坐歪了,同志哥!。“
”司令员......“
刘司令员打断军管会主任的分辩:”我问你们,你们军管会的任务是什么?”
厅军管会主任不假思索应声答道:“执行中央关于对政法机关实行军事管制的命令,支持革命左派。”
“那谁给你们权力抓人吗?”
厅军管会主任疑惑地看看身边姓程的军代表,问:“抓人?……抓什么人?”
“你这个主任怎么当的?你手下乱抓人你不知道?”
“我真不知道。老程,怎么回事?”
几个人的目光都盯向军代表。
程军代表支吾道:“首长,我们没有……乱抓人。人是……我们学习班的人,但,不是……我们抓的。”
刘司令员手指着军代表鼻尖:“你给我把话说清楚。”
“我们的一个学员陈振忠,制造诈伤,欺骗组织,逃脱监管,从事非组织活动,应公安厅革委会林副主任的要求,将其押回学习班。我们这里只有很少的几个警卫人员,人手不够,经林副主任批准,就由红联指的纠察队将其带回了。还有一个女学员,叫方梅,拿了军区总医院的诊断证明和住院通知,说是生传染病住院了。我们到军区总医院专门查了,她根本就没住院,现在不知所踪,我们准备发通缉令缉拿。”
“乱弹琴!”刘司令员极度恼火。
一直没开腔的柯松岩冷冷问道:“陈振忠人呢?”
“就在学习班,暂由纠察队看管。”
“把陈振忠和那个纠察队头头都带来。”
“是,首长。”军代表一个标准的后转身,双拳提至肋下,快步跑出会议室。
没一会儿,程军代表带着纠察队头头及陈振忠回到会议室。
陈振忠左手拇指缠着纱布,手腕上还戴着手铐,神色平静。相形之下,纠察队长倒显得满面春风。
柯松岩一眼看到陈振忠手腕上的手铐,冲着纠察队头头,手指点着严肃地问: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
纠察队头头不在意地答:“哦,他欺骗组织,不服从监管,所以我们采取了一些强制措施。”
“那方梅又犯了什么错误,你们要抓她?”
“她包庇原国民党军官钱中兴,并让他混入省公安厅,居心叵测,立场有问题,要彻查;而且她还伪造医院证明,逃避监管。”
“你有什么权力对陈振忠同志使用诫具?!”
纠察队头头顶了一句:“对不服从监管的三反分子,我们有权采取无产阶级专政措施。” 他认识柯松岩,不认识身穿军装的刘司令员,但看到军管会主任和学习班军代表毕恭毕敬站立的样子,知道他们都是大官,但他并不以为然,省委一、二把手都被他用“喷气式”的姿势批斗过,他们两人总不会比省委一把手官大吧。“再说,我们是奉革委会林副主任的命令……”
柯松岩“啪”的一拍会议桌,他一米八多的个头,身材魁梧,一掌震得茶杯都跳起来了。
“你混蛋!”
纠察队头头一梗脖子,满脸不服气的样子,但眼睛并不敢直视柯松岩。
柯松岩站起身走到纠察队头头面前,两眼死盯着他:“陈振忠是什么人?他是省公安厅政治保卫处处长!陈振忠同志忠于职守,不顾个人安危,抓获了三名台湾特务分子,你居然当着被抓特务的面给他戴上手铐,谁给你的胆子!你哪儿来的执法权!就凭你私设公堂,肆意抓捕革命干部,与叛徒特务穿一条裤子,你他娘的就是反革命!”
一脸严峻的刘司令员一声怒喝:“来人,把这个坏分子抓起来!”
门口的两名军人立刻进来,一左一右把纠察队头头的双臂拑住。
纠察队头头挣扎着大叫:“你们这是搞反攻倒算,迫害革命造反派……你们部队无权抓我……”
身后的军人抓住他的头发,使劲向后一仰,纠察队头头吃痛立马住了嘴。
程军代表面如土色,急忙从纠察队头头兜里翻出钥匙,给陈振忠打开了手铐,顺手给纠察队头头反铐上。
柯松岩厌恶地摆摆手:“把他带下去。”
刘司令员指着程军代表:“你,停职检查,听候处理!”
厅军管会主任见状,吓得忙主动检讨:“司令员,我了解情况不够,失职失察,请求组织处分。”
刘司令员余怒未消:“作为革命军人,首先要站稳革命立场。党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们,要担起责任,要明辨是非,我的同志哥!学习班不是监狱,是帮助大家加强学习提高思想认识的。学习班的学员大多是我们各级公安干部,今后还要回到公安政法战线工作的。我们当年对国民党俘虏尚且以礼相待呢,何况学习班的学员都是我们自己的同志。我给你们约法几章:第一、不得限制人身自由;第二、不得随意辱骂体罚;第三、不得乱扣帽子,乱打棍子;第四、搞好后勤保障,改善伙食;第五、有病及时送医。听到没有?!”
“是,首长!”
“你们去吧。”
两人一脸肃然,向柯松岩、刘司令员敬礼,转身离去。
柯松岩对刘司令员道:“老刘,事情处理完了,你也回去吧。我跟陈处长再交代几句。”
刘司令员歉疚说道:“老首长,让您的部下受委屈了。我回去后再狠狠批评他们。”
柯松岩不在意地摆摆手:“哎,老刘,形势复杂,适可而止吧,你这张嘴也注意点,别惹祸上身。”
与刘司令员握手道别后,柯松岩转过身道:“振忠,坐,那个案子还得你亲自出马啊。”
陈振忠点点头:“老厅长,您有什么指示?”
“我没有什么指示。”柯松岩竖起一根手指,“就一条,证据扎实,尽快结案。”
陈振忠揉了揉手腕,沉声道:“田佩瑜问题不大,他是情报局香港站的情报业务官,厅里给他建过档;那个郑旭就是个行动组的小喽啰,审讯难度不大。林华堂的特务身份也不容抵赖,他是和田佩瑜接头时被我们当场捉住的,麻烦在于我们怎么认定他就是西江一号,以及他是何时叛变的、怎么样被发展成特务的。郭厅长领导的内查小组曾经仔细查阅了厅里留存的敌伪档案,里面没有发现林华堂叛变投敌的记载。林华堂1947年被俘过,48年跑回部队,这段时间叶翔是保密局二处处长,我估计应该是当年保密局在监狱档案上做了手脚。我们曾发现当年有一个广州第一监狱的看守叫黄非的,有可能在监狱中见过林华堂。这个黄非解放后被上海法院判了刑,刑满后安置在江苏的劳改农场,就在我们准备派人外调前,黄非突然死了。后来,是方梅从蛛丝马迹中发现了黄非的真实死因,后经上海市局侦破,确认黄非是被潜伏的行动特务用境外送过来的蓖麻毒素毒杀的。这就说明林华堂在狱中的表现十分可疑,黄非之死可能与他关系密切,极有可能是被灭口的。我听说在省军区以及广州警备区还存有一部分解放前的旧档案,这些档案有些是当年四野部队解放广州时留下的,有些是运动开始后各单位担心被造反派抢走而转移过去的,我想再派人去那里仔细查阅一下,找找线索。”
柯松岩马上答:“没问题,你打个报告,我批,跟军区联系好了,你们去查。哎,方梅去哪儿了?刚才我听那个家伙说,方梅不见了?”
陈振忠笑了笑:“方梅也是装病才逃出学习班的,从田佩瑜、郑旭一入境就是方梅一直盯着的。”
“她人呢?”
“我派她去湖南执行任务了,嗯,应该这一两天就回来了。哎,老厅长,老郭也在这儿呢,您不见见他......”
柯松岩叹了口气,站起身:“不见了,不见了!见了说什么?......郭曼国现在身不由己,出不了学习班大门。我去跟军管会主任打个招呼,让你出来办案,你有什么事直接找我吧。”
“是!”
“哎,你手怎么了?”
陈振忠苦笑:“让铁榔头砸了一下,不碍事,有些感染。”
柯松岩气哼哼地道:“哼,现在办个案子都难,装病的装病,诈伤的诈伤。走吧,坐我的车,一起去医院。”
“小伤,不必了。”陈振忠连连摆手。
“我是让你跟我一块去人民医院看小冯,顺便处理一下你的伤口。”柯松岩瞪着眼说。
“老厅长,冯春风没事吧?”
柯松岩阴郁着脸说:“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,但子弹穿过胃,伤到了脊柱神经。”
“啊?!”
“医生说,有可能下半生站不起来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