纯狐耀很彷徨。
腐肉的气息在战场上空凝结成粘稠的雾霭，纯狐耀的剑刃劈开菌丝缠绕的尸骸时，能清晰听见骨骼被菌丝粘连的撕拉声。
那些昨日还并肩作战的同袍，此刻眼眶里爬满荧绿菌丝，正用折断的兵器刺向曾经的战友。
明明它们都已经死亡。
无论是战友，还是敌方被拦腰斩断的死尸。
周围的目光令人窒息，纯粹的虚无，纯狐耀都不知道自己在和什么东西战斗。
尸体死了一次又一次，活着的是在那些以腐朽骨血为食粮的菌种，而非灵魂。
“你他喵走什么神！”
青丘迩的狐尾如钢鞭扫过，三具菌尸应声爆裂，腐殖质溅在纯狐耀脸上。
他这才看清菌丝正从自己斩杀过的尸体伤口钻出，在血泊中开出妖异的灰白色菌花。
青丘迩化作的白狐已浑身浴血，左前爪不自然扭曲着。
当病变金鹏的利爪贯穿她胸膛时，她竟用爪子卡住利爪，生生将对方撕成两半。
“稷下学宫只教你打铁吗？快用原型啊！”
她呕着血沫嘶吼，尾尖燃起本命狐火，将企图寄生在伤口的菌丝烧成灰烬。
纯狐耀终于发出嚎叫，妖力震碎周身菌花。
他看见青丘迩的白毛正被渗出的金鹏血染成暗红，看见菌丝在尸堆上编织出巨大的神经网，看见自己的倒影在血洼里扭曲成菌丝缠绕的怪物。
但他更看见满地碎羽间，无数生命的流逝。
鲛人的歌声在战场上空回荡，带着诡异的韵律，为这场困兽之斗谱写挽歌。
祂的队伍在不断壮大，感染与死亡是祂的力量源泉，菌丝傀儡只会越来越多。
从天而降涂山暮时拼尽全力救下了青丘迩，但菌丝已在她的伤口迅速繁殖，像是无数条细小的毒蛇在血肉中蠕动。
苏无罔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血喂入白狐口中，血腥味浓烈得让青丘迩皱起鼻子。
但……比起这刺鼻的气味，有苏望那丑狐狸身上的异变更让她沉默。
他的红衣上绽放着密密麻麻的花朵，花蕊处的口器如同眼睛，冷冷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。
几朵透明的莲花夹杂其中，花瓣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。
他身体微微一颤，那些花朵正从他的皮肤下钻出，带着红彤彤的血肉。
“佘野在哪？还有豹头、熊仔、知月……”
好多花……密密麻麻的……拥挤的……
混杂着诡异的美感，让青丘迩想起了水葬早夭的幼崽，它们会被送上船，然后铺上密密麻麻、五颜六色的花。
“他们在更深处的战场里……这里到处都是死者。”
被菌丝寄生的死者。
带面帘的狐狸歪了歪头，似乎在思考这是否算得上一个问题。
灵花凋谢的碎片簌簌飘落，青丘迩的雪白皮毛缀满星屑般的荧光。有苏望起身的刹那，青丘迩听到他不屑的轻笑。
他将巴特雷抛给纯狐耀，想保护同伴，人形怎么不行？
若不是……
苏无罔觉得他照样可以在【瘟疫】下以人的身份，跟他同归于尽。
他以最简单姿态踏入战场。
以伤换伤，以命换命。
有苏望的身影在战场上穿梭，他的伤口越来越多，鲜血顺着衣摆滴落，一点一滴直至血流如注，在地上开出黑色的花。
撕裂的拟态下，触手悄然伸出，缠绕着他的身体。
面帘被血浸透时，竟有黑色的花从肌骨深处生长，花瓣层层绽开他一直遮掩的面容。
长生树的枝叶在他身后舞动，既杀死了他，也杀死了其他不死的怪物。
每一根枝条都带着【他】的意志，将战场上的菌丝傀儡撕成碎片。
青丘迩看着他浑身是伤，一点一滴直到血流如注，撕裂的皮肤下有触手伸出。
那张被痛楚雕琢的脸庞，此刻美得惊心动魄。
疯癫笑意如同打碎的琉璃盏，裂纹里渗出的血变成花又兀自绽放着。
深沉沧凉的眼睛泛着光也是凝滞空洞，倒映着所有战死者尸体，带着无限的悲怜。
【还不够】
他破碎的叹息在所有妖心里呢喃，蜷缩着未说完的遗言。
一片凋零的叶落在青丘迩额间时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被风刮走，这就是宿命。
无数尖刺破土而出，将菌尸串成悬空的墓碑，突兀的花一朵一朵从腐朽的血肉上开出，这是苏无罔想到最快的解决办法。
泣血……
青丘迩的狐爪深深抠进地面。
她看着有苏望跪倒在花丛中，脊骨弓成破碎的月牙，黑色血污混着脏器碎块从唇间涌出。
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将灵魂呕出，他的身体在剧痛中痉挛，却仍固执想从跪姿里站起来。
好多花，越来越多的花。
它们生长，缠绕，拥抱着存活的妖族，祝贺着所有妖死里逃生，不用再与怪物做斗争。
“丑狐狸……你……”
青丘迩的声音哽咽了，她想冲过去，却被涂山暮时的九尾死死拦住。
“这是他的命令。”
涂山暮时的尾尖在颤抖，漫天灵花正化作灰烬，“优先伤员，有苏大人……让他先缓缓。”
整个战场在苏无罔眼中铺展成血色星图。
腐血凝成的雾霭在低空盘旋，每具尸体都化作星点，菌丝网络是连接死亡的银河。
他看见佘野被蛟族三太子的菌丝贯穿肩胛——那些泛着磷光的菌丝正将佘野的妖力转化为养料，连伤口涌出的血都变成了荧绿色。
西北角的昀泽在尸堆里屏息装死，甚至用腐肉涂抹全身掩盖气息。
苏无罔的嘴角抽了抽，这货连装死都带着股欠揍的机灵劲，竟还记得用灵符卡住菌丝的入侵路径。
最棘手的却是东南战场。
长生树的枝丫正被鲛人灵汐的傀儡军团扳碎，那些浸泡过外神血液的海族傀儡，每一击都在树干上留下腐蚀性的黑洞。
知月和熊仔在抵抗……还有涂山氏的九尾狐们，可惜全是脆皮阵修和法修……
苏无罔能感知到长生树的悲鸣，那些被吞噬的亡魂正在菌丝侵蚀下反噬本体。
“该收尾了。”
指尖刺入心口尚未愈合的贯穿伤。
青火从伤口喷涌而出时，整片战场的灵脉都在震颤。
众妖只见那道残破的身影立于冲天而起的黑色血藤之上，所过之处血雾凝结成冰晶，菌丝网络发出被焚烧的尖啸。
青鸾火失控般暴涨，苏无罔在抽取所有火属灵气。
当血藤载着他冲进最黑暗的战区时，漫天飘落着被青火淬炼过的亡魂碎片。
拼一拼，超度一下，还是能去轮回的……让涂山氏的结束后加个班。